按:虽是触景生情，但是句句冲着李先生去的。一笑。

赣行备忘录

――致“非著名书法家”李徐灵

卞毓方

一

井冈山有霹雳象。

峰峦间蒸腾的不是宿雾，是元气。

“黄洋界上炮声隆”，已录制进岩心，铭刻于汗青。

你已站在黄洋界顶――你真的已站在雷电的故乡了吗？那么好，但愿你能一反诗人的矫情，尽管伸手大大咧咧地摘走一片云彩。

二

“树通人性。”向导说。

大井，毛泽东旧居，屋后有两株“神树”，随岁月枯荣而枯荣。

“人又如何通树性呢？”我想，止不住地想。

树笑了，笑声借助风声，从宇宙深处传来：“人哪，你们本来就是自然的一棵树。”

三

井冈山的大劫在于“石头过刀，茅草过火，人换种”。

也正是这诸般劫难，尔后才孕育出火炬的色彩、长征的音符、飙炳日月的史诗。

艺术家的遭际，和井冈山类似。

卓越的艺术和庸作赝品的区别，也正在这里。

四

赣江垂钓，都说，野生的鱼最具活力。

站在钩的角度，活力不过是美味的指数。

站在水的角度，活力其实是天机。

五

书法的思维，最刻板，像山，一招一式，纯依古典，面壁十年，未必破壁，刻板到一丝不苟，差之毫厘，失之千里。

书法的思维，又最灵动，像水，千变万化，随心所欲，绝无常形、常态、常色、常意。

奥妙在于顿悟，豁然开朗，融会贯通。

六

书法是一种修养，沾它的人太少，文化必趋于式微。

书法是一种消耗，玩它的人太多，国脉将流于怯弱。

书法是个无底洞，眼见许多别有用心、别具肺肠的人纷纷掉了进去，且永无出头之日。

七

吉安，欧阳修故里，旧貌犹存，古色斑斓，似碑，似帖。

驻足良久，耳畔但闻浅笑轻语、咔嚓有声――古人读碑读帖，用的是双眸，用的是心，今人一古脑儿交给了手机、照相机。

八

也是吉安，谒文天祥纪念馆。

文天祥不以书法名，但他具有当下书法人亟需的元素：正气。

他留下的每个字，都在纸上立着，一如他的风骨。

九

“飞流直下三千尺，疑是银河落九天。”这是李白在庐山写下的狂草。

今人乘汽车而上，“跃上葱茏四百旋”，然后又乘缆车而下，直抵瀑布跟前，所见，不过是断续的行草，行行复行行，草草复草草。

古之人不余欺。

今之人亦不欺古。

十

某处，整个山脊的岩石都随地势向下方微微倾斜，只有一两块顽石不甘心地昂首翘起，这就是反潮流，是独特。

独特是一格，但并不代表伟大。

十一

伟大诚然囊括独特，同时也包含叛逆、深邃、寂寥……。

独特的、叛逆的、深邃的、寂寥的伟大，让人难以捉摸，难以蠡测。

干脆这样说：让你随随便便一眼就看清来龙去脉、鬼斧神工的，决不是伟大。

2015-11-24